原文地址:15595299
作者:fantastic
译者:我
授权和存档:随缘搜至亲至疏
第四章:2039年8月11日到2039年8月16日
Notes:
以防万一,提醒一下更新了tag。
(译注:tag新加了一条详细的暴力描写。)
2039年,8月11日
康纳情绪的高涨在第二天早晨便消退了。直到他与相扑分享沙发并为了过夜开启待机模式时它才离开。当他几小时后醒来,只留下了一份关于这份感情的记忆。康纳试图去再现,尽可能地去模拟,但是没有成功。
在他准备汉克的早餐时他在思考这事,回忆起那份强力,以及那份突兀。这份情感来源不明,却如此沉重,几乎淹没了他。
汉克还没从卧室里出来。这时间对他来说不早了——一般这个点他都会起床,然后进行早上那一系列日常琐事。他越来越能够自己起来,而不太依靠康纳的叫早,但他总有状况不佳的时候。康纳把汉克的煎蛋卷放到保温抽屉中然后走向汉克的房间,赤脚踏过瓷砖和实木复合地板。无需主动感知,康纳都知道他需要墩地。
康纳站在离门不远的位置,门紧紧关着。他举手去敲然后——
汉克的房间里似乎泄出了一声抽噎。
康纳不动了。他提高音频处理器的感应,然后等待着。
沉默还在继续。没有后续的,康纳能够听到的声音。他分析着那段声音,重播了一遍又一遍,快放,慢放。他的系统无法给出确切答案——一声啜泣,一声压抑的咳嗽,一道痛苦的哭声,一声克制的笑。无从得知它到底为何物,除非他当面问汉克,除非他闯进房间来确认他是否还好。
现在他有一个想法。康纳考虑着实施这份行动。无论情况怎样,汉克都会勃然大怒。然而,可能这就是汉克最需要的。即使这会让他生气。
康纳僵在原地。他的手在门上若即若离,等待一份扣下。
前一晚的记忆遮住了康纳的眼。那份他的快乐。那份汉克脸上的表情。他的脸上,眼中笑意全无。为什么?
他们是怎么走到如今的地步的?
当他再一次回放6月13日晚的记忆时,康纳挣扎着甩脱那股洗刷着他的恐惧。他们声音里嘈杂的乱码,话语模糊不清。他在门厅里盯了3小时27分钟的地板。此后汉克对待他的冷漠。在模控生命大厦时赛门向他伸出手,然后6小时的空白将他吞没。当他回家后汉克脸上的表情,嘴巴张开,眼睛大睁——是了,这便是了。与昨晚相同。蚀骨的悲伤沉重的写在他的五官间。
康纳认出来了。他不能理解。那份悲伤。如果它已逝去便最好不过。
他的处理器慢下来的同时钛搏器痛苦地颤抖起来,在他的头脑对抗着那份突然的迟缓时燃烧起来。那种无以伦比的缓慢近乎实体,仿佛要在他身体中再次通过代码凝聚出一个他自己的复制品。这并不痛苦但却热得发烫,他面部的人造皮肤沉甸甸地下坠,五官紧绷。这种感觉熟悉而遥远。康纳回想起马库斯,他在耶利哥是怎么对康纳说话的,他的迟疑在他进行自我斗争时是如何让他无力回天。
一份由内而外生出的冲突。
一种渴望叫他只行必要之事。一种渴望叫他去——去伸出手——碰那里——汉克——
汉克!
一份深埋在他体内的力量喷涌而出,让康纳从遐思中惊醒。它在他体内回荡然后褪去,他的身体冷却下来,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
康纳眨了几下眼睛。他的手仍徘徊在汉克卧室的门上。他迟疑了一秒,然后轻轻敲门。
“汉克,”康纳用足够屋里人听到的音量叫道,“早餐好了。”
随后是一阵漫长的沉默,足足十秒后康纳才听见屋里传来动静。好像是汉克站起身然后经过了屋角的衣橱。汉克清了清嗓子——这很清楚——然后回话。
“好,我马上来。”
2039年,8月12日
今天是他们这周唯一的歇班日。周末又一股热浪袭来,但汉克开心地呆在空调底下。相扑看起来也很享受。他挨着汉克挤在沙发上,后者正忙着看一本大部头。他脸上架着一副老花镜,脖子难受地埋在书页间。
康纳穿上他的夹克——那件即使在汉克自己家的空调屋里,他也会很讨厌的夹克——然后站在沙发后开始调整领带。
“你的坐姿不对,”康纳说,“你会头疼的。”
汉克咕哝着。“对,我知道,”他头都没抬,也没换姿势。
康纳走到门口穿鞋。汉克从书里抬头。
“你要出去?”汉克问。
“对,”康纳说。他认为这足够明显。
就像这样,康纳就吸引了汉克的全部注意力。他猛地合上书然后直起身,皱起眉。
“去哪?”
“我要去看灯具,”康纳说,“厨房那个需要换了。”
汉克双腿一荡跃下沙发然后靠近康纳,在他们二人之间留了些空隙。他揉着手腕,就好像双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哦是吗?”汉克有些仓皇地问。
康纳抬起一边眉毛。“是的。”
这个,当然,是个谎言。康纳无意去购置照明装置。他再也无法忽视过去一个半月纠缠不清的矛盾。他的身体和头脑似乎在进行战争。想要行动的本能冲击着逻辑上的克制。当他回顾自己记忆时的恐惧,让他无法继续下去。他的自我诊断一直都是正常。
可能他出了什么他自身系统无法辨明的问题。
他并不想告诉汉克。他怎么可能会理解?
“灯现在出什么问题了?”
“它不节能,”康纳说,“而且照明效果不好。它非常廉价。”
汉克轻蔑地说。“它是和房子一起配的。”
“我知道。所以是时候该换了。”
“就他妈是个灯泡,康纳,”汉克说。他言语粗鲁。有些许提防,还有其他什么,康纳系统无法判断。
“它在浪费你的钱,”康纳说。他停下来,然后研究起汉克的表情。汉克前后移着重心,心跳加速,即使室温不高,他额头仍渗出一串汗珠。还有别的什么在作用着,因此康纳换了个角度。“你想让我帮你带些什么吗?”
“什么?没有。”他再次换了重心。
“……你不愿让我去?”
汉克因这句话皱眉。“你不能在网上订?”
“我可以。但是,在之前检查它们可以让我构建出它们照明效果有多好,所以我更想亲自查看。”
康纳没有提到他就在15分钟前下了个灯泡的订单。然而,汉克没注意到这件事也没让他伤心。
“我想。”汉克舔了舔牙齿,“你要出去多久?”
“最多几个小时。”
尽管汉克看起来不太信服,他还是点点头。康纳是个说谎高手——他的社交程序不允许他出丝毫差错——因此汉克明显的怀疑让他焦躁不安。
“好吧,”汉克说,“回来时给我打个电话?”
“当然,”康纳说。汉克从未要求过这么多,但也无伤大雅。
康纳再次调整领带。他叫的出租车在30秒之后到达。汉克从来不让康纳开他的车(除非他喝多了)。康纳转向大门,将其推开,然后回头。
“那么,我要走了,”他说。
汉克揉着脖子后面。“好。”
尽管他在拖延时间,尽管他很紧张,汉克也没拦下他。康纳离开屋子然后将门在身后关好。
“康纳,”赛门说。在他过来时他眉眼含笑,“很高兴见到你。”
模控生命大厦还是一如既往地忙碌。公司的大部分还像过去一样运转。在赛门实际上的运营下改变虽缓慢却仍在进行。然而,康纳在大部分仿生人那里得到的冷遇是还没来及改变的,所以他被安排在大堂等赛门。赛门小跑过来迎接他的举动很刻意也很可疑,就好像赛门早就期待着康纳的到来一样。
赛门没有伸手,于是康纳也没有。
“很抱歉没打招呼就来叨扰,”康纳说。
“不用道歉,我有时间。”
现在赛门站在他眼前,康纳却越来越不清楚他该问什么了。作为一个机器来说这很奇怪。他能回忆起那些话并知道怎么背出来,但在赛门让人不安的目光下,康纳感觉有点傻。即使是个原型机,他也是先进型号。他的问题突然之间看起来无关紧要,即便如此,康纳也无法保证他们是问题,不只是一些他自己产生的代码碎片——如同某种机器人妄想症。
然而6小时的空白仍在脑中挥之不去。提到这点当然不会有什么害处。
康纳花了很长时间来思索;对于人类来说这只是对话里一个不经意的停顿,但对仿生人来说已经足以引起注意,所以赛门试图打破沉默。
“乔许前几天说起你们的见面,”他说,“他说你看起来很好。”
“是的,”康纳说,“他也这么说你。还说你很忙。”
赛门露出微笑。“华盛顿方面终于开始去决定模控生命在我们的未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所以马库斯这段时间比较依赖我。我并不介意。”
康纳试图微笑——一个僵硬的,不协调的动作,比他们尝试的几句闲聊还要尴尬一点。
“你最近有听说诺丝吗?”康纳问。
“上次听她在纽约,但是两个星期前的事了。她现在可能在任何地方。”
“我希望她一切都好。”
“你知道她什么样。她在哪里都能如鱼得水。”
康纳心不在焉地点头。他想要赛门伸出手,这样他们就能摆脱言语,这样他们就能甩掉人类的那些社交包袱来交流。但是赛门没有,所以康纳没有强求,他的手徒劳地握成拳头。
“我在想,”康纳在另一次停顿后说,“如果你能回忆起任何有关我上一次在这里维护时的异常。在6月24日。”
赛门不笑了。他的表情还是那么难懂。他的眼神空洞,神情淡漠,如同他刚刚从一个极为漫长,极为糟糕的梦境中苏醒。
“有什么困扰你的事情吗?”赛门问。
“它似乎在我记忆里造成了一段醒目的空白。”
“对于维护来说,并不少见。”
“我知道,”康纳说。但是在见你之后,不是在维护过程中,康纳想说。可是这太过直接,太过指责,所以康纳没说,“但是这造成的恶劣后果在维护后影响了我一些的数据。甚至是之前的时期。”
赛门歪着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人现在给你看看。”
“不用,”康纳迅速说。这会花太久时间,足以引起汉克的怀疑。“谢谢你,但我现在不行,”他顿了下,“我只是想知道是否有任何异常,或者潜在的问题,那种我可能不记得你提过的。”
赛门垂下眼,LED变黄了。他在回放记忆,或者在完全在进行别的什么——康纳不知道。
“我很抱歉,”赛门说话间LED再次变回蓝色,“我想不起来。”
“……噢。”
康纳没什么可说的。他还能说什么?赛门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他没有任何问题,如同他的诊断结果所告知的那样。康纳感觉到难堪,如同一个失败品。某种为了被替代而创造的东西。这份突兀的阴郁想法足以让康纳自己的LED因为压力而变黄,而意识到赛门能看到让事情变得更糟。赛门不难搞懂康纳在想什么。
“你确定你来到这里不想做个检查吗?”赛门相当慷慨地发问。
“我确定,”康纳说,“我能麻烦你在空闲时候更进一步查看一下吗?就是,假如还留有维护的日志的话。”
“会有的。我会做的。”
“谢谢你。如果你没有发现,我就会过来做分析。”
“当然。你有预定时间吗?”
“你在接下来一周有空吗?”
“应该有,是的。”
康纳点头。他抿紧嘴巴,克制住一个纯粹是由他的社交程序主导的笑容,“好的。如果我在那之前没有收到你的消息,我们就那时见面。”
“行,”赛门说,他回头瞥了一眼,向电梯走去,“我该走了。”
即使现在,赛门也没有伸手。康纳从其他仿生人那里已经习惯了,可是赛门过去很自在地就能与他做出这个举动。然而,现在也没什么意义。赛门没什么可给他的。
“抱歉麻烦你了。”
“不麻烦,”赛门转身离开,“再见,康纳。”
康纳没说话。他脸上和喉咙的机械零件变得非常僵硬。他看着赛门身后的电梯门关上。
当康纳离开大楼返回出租车上时,赛门的缄默沉甸甸地压在康纳脑海中。赛门一直都以自己的方式保持着距离,但是他一直愿意去沟通,通过身体无法表达的方式交流。康纳回忆起赛门的拜访,他的笑容并不能完全抹去眼中的悲伤。尽管他不善言辞,但他还是自信地伸出了手。
当他们在一个寒冷的十一月早晨道别时赛门紧紧抓着他的前臂。赛门向他伸手,然后他坠入一片漆黑的深渊。当汉克离开时赛门的手耐心地等在那里。在客厅的一片寂静中赛门握住他的手,极其寂静,一片死寂,如同——
如同根本就没有声音。一份纯然静音的记忆。这不同于其他几分他的记忆,被抹消得只剩视觉画面。肯定不止这些,当理查德向他展示记忆时肯定有声音;但当康纳一遍又一遍地回放时,他眼前只有这份贫瘠的景象。只有午后夕阳渗透进百叶窗的昏黄光线,以及赛门的脸,他眼中的凄凉。
2038年,8月15日
太阳石油公司花了一周时间才肯放出它们遍布底特律的各家加油站的监控录像。这家公司毫不掩饰地表露出它们坚定的反仿生人态度,所以它们根本不情愿只为了几个绑架案提供帮助。花了一周时间走法律程序才最后弄到了它们需要的材料,但这是在毫无必要地浪费时间。
往好的一面来说,这周也度过得很有效率。比起苦苦等待,他和汉克从其他途径获得了监控录像——银行,信号灯,私人住宅——太阳石油公司的监控便更像是锦上添花。到那时,需要做的便只是简单地扫描整个录像来寻找康纳曾经在萨拉记忆里看到的黑色货车的踪迹。
事实上,过程并不简单。即使对于仿生人来说都是个花时间的工作,人类就更别想了。汉克拍了拍康纳肩膀祝他好运,然后就溜走了。理查德曾主动提出要帮忙,但康纳拒绝了。他花了6小时38分钟才完成工作。
“如你们所见,这辆车几乎活跃在各个记录在案的绑架时间段。”康纳快速翻阅着数张关于这辆货车的截图。他站在会议室前,蒂娜、克里斯以及一干人等抬头看着,“它的车牌更换得非常频繁,因此请留心这里列出来的号码。”
康纳并不认为他在这方面做得差,但他不喜欢。他的设计目标是服从,而不是引导,即便现在他的程序倾向也在小声对他提出意见。
克里斯倾身把胳膊肘支在膝盖上。他眯着眼看着屏幕。“你怎么知道这是同一辆车?”
“在它的车前和保险杠上有一系列微小的擦伤,而且它的右反光镜玻璃有裂痕,”康纳说,“有96%的可能性这是同一辆车。”
克里斯还眯着眼。“你能看得见?”
“是的。”
汉克与康纳一同坐在会议室前方,他几乎没怎么对调查作出贡献,还是向克里斯耸了耸肩。
“天知道我他妈怎么就看不见,”汉克帮他说,“但如果他说有,那就是有。”
“嘿,我没想吵。”克里斯说。
康纳无视了他们。“他们可能会用比我目前收集到的更多的车牌,因此为了万无一失,最好能检查任何与其相似的车辆。”
“你认真的?”蒂娜从平板电脑上抬起头问,“这座城里可能有上百辆和它差不多的车,然后你想要检查每一辆?”
“是这样没错。”
“它烧的汽油,蒂娜,”汉克说,“这对你来说足够少见了。”
“这是什么车,福特?”一个坐在后面的警官问。
“是的,”康纳说,“近期有681辆相同的车在底特律登记,虽然这辆没有。它用过的车牌都是那些两年前就过期的。”
汉克看着他。“你想看那些被他们用过车牌的车?”
康纳回以目光。“仅限于还在底特律的,不过是这样。如果你愿意,那就明天开始。”
“听起来不错。”
不错,足够不错,可能。康纳皱起眉,然后看向房间。汉克的问题可以放着不管,但一阵毫无理由的怒火爬上康纳的肩膀然后刺穿他的下巴。康纳用意念尽自己可能把它挥开。他在过去几天过于易怒。自从他见了赛门以后。
康纳还没有收到他的消息。一周的期限比康纳想得要结束得快,然后他即将兑现他的承诺再一次返回模控生命大厦。他想知道,想去修复纠缠不休的矛盾,但他不想去。这个想法让他恼火。他的胸口不停向下坠着。这无法解释。
蒂娜咂舌,用一根手指敲着她的太阳穴。“这辆车是只在那些有记录的绑架案发当晚活动吗?”
“不是,”康纳说,“平均来说,它至少会出现在城里的一个地方,每周三次。”
“本粗略列出了过去四个月被记录失踪的安卓,”汉克开口,“我们没那么多监控追溯回去,但有一些。这车出没在当天或者前后几天,所以敢肯定不管是谁在干这档子破事一直都挺忙。”
“他们活动了这么久?”克里斯问。
“可能。也许更久。”
“这个月记录了多少起失踪案?”
汉克看着克里斯,然后转向康纳,扬起眉毛。
“六起,”康纳回答,“八月目前为止六起。”
“老天。”克里斯说。
“没有证据表明每起仿生人失踪案幕后都是同一批人,”康纳说。
“也没证据来反驳,”汉克挑高声音。
“不到一半的失踪案恰好吻合这辆车出没的时间。”
汉克嗤笑。“不是每个人都在他失踪那天就被记录的,康纳。”
“我知道,副队长,”康纳厉声说。
汉克剐了他一眼但没说话。会议室里的气氛迅速变得让人喘不过气,随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沉默,只有坐在屋后的威尔逊警官嘟囔了一句“该死”。
伏在康纳下巴的压力攀爬而上并拧着他的鼻梁。他想让赛门联络他。这份愿望持续地在后台运转,虽不能影响他的主要功能分毫,但还是沉重地压在他的脑海中。康纳足够先进来从容地同时处理二者,但汉克,汉克太过分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康纳不能理解为何汉克能如此影响他。
“所以,呃,”蒂娜的声音打破了屋里的压抑,“这车在行动上有什么规律吗?”
“是的,有。”康纳转向投影然后放出一张城市地图。他准备了一些,列出了每一个这辆车被发现的地点和相应时间,以及每个点之间的可能路线,“就我们能看到的,在那些已知的绑架案发当晚,这辆车都出现在一两个小时之前以及之后。”
“每晚的第一出现地点不是在同样的区域吗?”克里斯问。
“遗憾的是,并不。我也考虑过,但我认为这辆车每晚都从不同的地方离开。关于它的最初和最后出现地点之间没有明显的规律。”
汉克叹气。“这些混账真的想得很到位,哈。”
“他们似乎极其谨慎,是的。”
“我们会抓到他们的,”汉克用他那种随意的,自命不凡的口吻说。康纳想知道他是哪来的自信。这与他通常在家中的态度是天壤之别。
“……除此之外,”康纳继续,“就一条路线而言还是有一个明显的行为规律的,虽然出现得并不频繁。平均一月五次,这辆车被拍到从拉塞路一路向南然后转向雷德福,15-30分钟后在其他地区出现。”
“你觉得有什么猫腻?”汉克问。
“有可能。我们完成这里的工作就一起去查。”
汉克抬起一边眉毛。“我们?”
老雷德福的街区在过去二十年都没什么改变。这片区域相对来说没怎么受兴盛的仿生人工业的影响,虽然也不能说这里发展得不好。这里安静而古老——很能吸引那些怀旧的人。下午早时街上没什么人,所以康纳和汉克能够根据所需在这片区域搜集线索。他们不怎么交谈,除非必要。
这似乎又是一场徒劳,直到他们来到了一家私人便利店,店主是一对老夫妇和他们的大灰猫。康纳用手掌向柜台的男人投影出那辆货车的图片。他向前倾身,然后眯着眼睛看。
“这是塞斯的车,”店主说。
汉克刚刚还对他们店里的牛肉干展示出了过分的兴趣,现在被夺回了注意力。“塞斯?”
“对,我觉得是,”男人说。他直起身然后冲商店后面喊,“嘿玛丽,过来看看这个。”
被叫到名字的女人走到前面,手里拿着一块旧抹布。康纳给她看了图片,然后她笑了。
“这就是塞斯的,”她说,“如果你戴了眼镜你就能看出来了,查理。”
“只有塞斯来我才能看到那件老古董,”查理说。
“两年前我们弄了一辆高级的新车,”玛丽说,“你知道,就是那种能自动开的。”
康纳放下手。“你能再跟我们讲讲塞斯吗?”
“哦,当然,”玛丽说,“名副其实的好人,有一张让人难忘的脸。棕色卷发和漂亮的绿眼睛。”
查理大笑。“她春心荡漾了。”
“我没有!”
“他的口音真的很逗。我觉得他是南方人,边境还往南,可能。”
“我觉得他是希腊人?”
“我怎么知道。除了口音以外他的英语说得很好——总觉得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美国。他说他貌似过去五年都在底特律住。”
汉克舔了舔牙齿。“他姓什么?“
查理耸肩。“我不记得了。”
“他有过电子支付吗?”康纳问。
“没,”查理说,“一直都付现金,我记得很清楚。他总是有一摞钞票。”
“说他在一家私人承包商工作。”玛丽说。
“对,我他妈敢打赌,”汉克嘟囔着。
如果只使用现金,确实极其谨慎。康纳看着汉克,然后转向那对夫妇,皱起眉。“他经常买些什么?”
“大多数都是打火机,”查理说,“还有香烟。买一大堆。肯定是个烟鬼——你能从他的嗓子里听出来。”
“那么帅的男人不该抽烟的,”玛丽说。她扬起一边眉毛看着康纳。
汉克从喉咙深处哼了一声。他指向柜台后面角落里唯一的摄像头。它的型号陈旧过时。“你有监控吗?”
“什么,那老掉牙的东西?”查理大笑,“十年前就报废了。现在就用来摆着看。”
汉克大声地叹气。
康纳用余光瞟汉克,虽然他加以掩饰。人类不可能看得出来。“塞斯跟你们中的任何一位说过他的私生活吗?”康纳问,“在哪工作,在哪住,类似这种。”
“没有,”玛丽说,“他很安静,就像任何那种做事规矩的人。他说他喜欢听查理的故事,”她皱眉,“他没陷进麻烦里,对吗?”
汉克张嘴想说什么,但康纳在他之前打断他。“没有,我们就想问他几个问题。”
“谢谢你们抽出时间,”汉克说,“然后把那烂摄像头修了。”
他们沉默地返程。康纳想讨论下他们的发现,想听听汉克的见解,但对方眉宇间的阴影让康纳知趣地闭上了嘴。康纳宁可不去烦扰那份愁云惨淡。他看向右方,风景一路后退。
“你出错了口,副队长。”
“我知道。”
“我们不回警局?”
“不。”
康纳转头去看他。去看汉克的侧脸。他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一手搭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放在膝头。他神情遥远,目光恍惚,眼睛径直望穿地平线尽头。康纳手指抽搐着,规矩地在大腿上交叠,他手心泛着不寻常的热度。
“那么,我们去哪里?”
“呃,买东西。得买点什么。”
“东西,”康纳重复,“什么东西?”
“衣服。主要是西装。”
“你已经有西装了。”
汉克在他们等红灯时食指敲着方向盘。“不是给我,是给你,”他顿了下,“一套真正的西服,我是说。”
康纳皱眉。“我现在穿的那套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我就是看烦了。你最好能有一套备用——你懂得,以防万一。”
康纳继续看着汉克的侧脸。他近乎刻意地没去看康纳。他的回避眼神交流是故意为之。汉克舔了下嘴唇,然后用另一只手挠着胡子。灯变绿了。
康纳垂下眼。“比起购物,我更愿意我们回去工作,”他安静地说。
“我们今天干得够多了,”汉克说,“特别是你,看了那么久那堆狗屁监控。你肯定累惨了,不是吗。”
“我没有,”康纳说,虽然他说出口的同时也产生了怀疑。
这不是他曾考虑过,甚至是感觉到的什么,但他自从那时开始对汉克特别生硬无礼,如此轻易就能被汉克一些平常举止激怒。康纳能找到他的怒火来源,可能,如果他想去找的话,但他还没去想。可能汉克是对的。可能汉克注意到了些康纳没有注意到的。这是个难受的想法,但在同时——一点也不。
“他妈的当然了。”
康纳没有说话。
“无论如何,”汉克在片刻的停顿后继续,“我们可以在办完事后回局里。我只是想在商店关门前把东西买了。”
康纳再一次转头研究汉克的表情。夕阳黯淡的光温暖了他的皮肤。飞速后退的街灯在他脸上打出了交织光影。他头发有时遮住了他的眼睛。
“你非常坚持做这件事。”
“对,是啊。”
“为什么,这么突然?”
“因为。”
汉克喷出一道短促的鼻息,鼻孔张开。这非常,非常符合他的风格。如此固执,如此粗鲁。
康纳数日前追逐的温暖失而复得。他胸骨之下绽放的一份暖意,他脚趾、脸颊上升起的一份欢欣。他的身体感到轻飘飘的。这并没有那晚那样强烈,但却带给他同等的快意。康纳嘴角扬起勾出一个微笑——一个微小的,隐秘的表情,目视前方的汉克看不到。
康纳的手指再一次抽搐起来。一份指令叫他抬起左手,漫无目的地伸出去。没有特别的含义。康纳清除了它。他转而关心起胸口的热度,它在他血管中流淌,带着无法解释的暖意,如同血液在人体中循环。在那一刻,他如此接近它。接近人性。仿佛触手可及。
“这不是个让人信服的理由,副队长,”康纳指出。他的声音很低,刚刚盖过引擎的轰鸣。他没有理由这样小声,但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就这样做了。
“因为,”汉克开口。他咽了口唾沫。康纳看着他的喉结在他的胡子底下移动,“这让我开心。这理由对你来说够用了吗?”
在康纳预测的,上百个回答中——这一个,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
康纳张开嘴。他体内的热度还没有消退。他关于取悦汉克来让对方满意,来避免让他陷入坏心情那份肆虐的记忆,似乎此时也变得非常遥远。这变成了他的目的,到目前为止,不是吗?维持汉克的好心情,为了他们两个人,但没有再多的理由了。快乐从来不是目的,只是附属,一种模糊的自满,如此接近,又如此不同,与它本可能的样子相比。
与它本该的样子相比。
“那我们就该去做,”康纳回答。他的声音比之前更低,近乎耳语。他胸口的热度攫住了他的声音处理器。
他尽可能地控制住自己的回应。康纳意识到他想表达的不止于此。这样一个理由,即使汉克在开玩笑,在说谎,也太超过了。在一刹那,他胸口涌起的快乐几乎将他吞没。如果这就是汉克追寻的情感,那么他应该得到它。汉克有充分的权利。汉克需要它。不是吗?
康纳濡湿了嘴唇。他想着汉克和他在家时肩上沉沉垂着的阴云。他房间里的酒瓶。那扇紧闭的门后他悲痛的声音。现在康纳回想起来,这很难过;足以浇灭他体内的火焰。康纳转而去想汉克的笑——他唇间的玩笑,他眼中的生机,他埋在康纳发间的手指——是的,这好多了。比他的悲伤,比他的自满都要好。
他想要让汉克感受到同等的快乐——对自己承认这点是多么容易,他的身体和头脑都接受了这点是多么让他惊讶。他想要给予汉克这份快乐,这个念头让康纳放松下来,同时打开了他体内某个开关,然后温暖再次冲刷着他的胸腔。多么奇怪,花了他这么久的时间才明白一个这么简单的道理。这么简单的愿望。
2039年,8月16日
这辆车被发现在八点半时向东开往芬克尔大街。汉克立刻被通知了这件事,虽然他吃完晚饭刚准备休息,他还是迅速穿衣离开。他们开车来到事发地点,然后跟随着它的路线在城市里盘旋。
“有意思的是蒂娜在抱怨了半天要监视这车之后就他妈看到它了,”汉克说。
“是的,这很有趣,”康纳说。他的语气并不十分让人信服,但这场景确实有些讽刺。这他还能看出来。
他们选择的路线毫无逻辑性。他们跟着这辆车开得越来越久。汉克用手指在方向盘上打着鼓点,当他们转弯后回到来时的方向时用气音嘟囔着脏话。
“我觉得我们该让他们停车?“
“不,”康纳说,“太危险。我们应该等着看它要去哪里。”
“如果它哪也不去呢?”
“它最终会停下来的,副队长。”
汉克咕哝着。“行吧,然后呢?”
“我不知道。等走到那步我们再想办法。”
“对你来说这种松懈态度可真奇怪,”汉克的语气恶劣,他工作时经常这样,虽然没什么敌意。
“我愿意选择安全的方式,”康纳安静地说。
一小时之后这辆货车终于停进了一家大酒店旁边的停车库里。现在时间不早,所以车库很满。
“妈的,终于,”汉克转弯跟进。
“别跟得太紧。”
“闭嘴,行吗?”
康纳闭上嘴。他们跟着这辆货车来到第四层,后者轻易地将这辆笨重的车停进了两辆车之间。汉克开过它,然后幸运地找到了同一层对面的一个位置。他停进车位然后调整反光镜来更好地监视那辆车。角度不算完美,但这是他能找到的最好了。汉克眯起眼。
“有人下车吗?”
康纳解开安全带然后扭过半个身子去看后视镜。
“没有。车库的楼梯和电梯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内。我们会看到他们。”
“觉得他们会住酒店?”
“可能,不是必然。”
他们二人继续盯着,没有说话。十分钟过去了,无事发生。
汉克叹了口气,然后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我猜我们可能得在这呆一会了。感谢上帝我在出门前尿了尿。”
“他们可能在等什么人,”康纳说。
“这地方看起来可不太适合干这种勾当。停车场有一大堆摄像头。”
“这是事实。”康纳一边监视着一边皱起眉。这辆货车一点动静都没有,无论是驾驶席,还是可能的乘客席。一阵不安爬上了康纳的脊梁,虽然他不知道原因。
“你确定就是这辆?”
“是的,它的损坏部位一致,以及他们几个月都没有换轮胎。”
汉克调整座椅让它往后仰,然后调整后视角度。他在头后交叠双臂然后再次叹气。
他们再次沉默地等了15分钟。汉克是个没有耐心的人,但很容易就能通过最简单的方式进行安抚,因此康纳很快同意在监视过程中玩几轮二十问答①。在他们对答的过程中一些车开进或者离开,但是随着时间流逝,车库变得越来越安静。
“好了,我想好了,”汉克在一片漫长的沉默后说。他体面地接受了两次失败,但随着他心情的变坏他的声音也跟着变低。
“是人吗?”康纳问。
“是。一个。”
“男人?”
“是。两个。”
康纳考虑了几秒。“是布兰登·弗雷泽吗?”
“你在——你他妈在逗我吗?你到底他妈怎么——我的天啊!”汉克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康纳,嘴巴大张。
汉克现在根本不在意那辆车了,康纳便专心看着目标。他皱起眉。“回答正确?”
“当然了,你个混蛋!你他妈怎么猜到的?”
“当我们在那晚看一部他主演的电影时,你大声地说你想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这就完了?这就是从人到男人然后到布兰登·弗雷泽的全部逻辑过程了?”
“有26%的几率布兰德·弗雷泽是正确答案,然后权衡它与我剩余想到的那些问题,看起来值得去赌一把。”
“你就是个作弊的小骗子,你知道吗?”
“不可能在二十问答中作弊的,副队长,”康纳解释。
“当然了,”汉克抱怨着,“当你和一个该死的安卓玩的时候。”他顿了下,“我他妈到底怎么才能猜到‘香蕉’,嗯?”
“通过询问正确的问题,我想。”
“哦,去你的,”汉克怏怏不乐地说。他换了个坐姿然后重新盯着那辆车。
一份热度在康纳胸口绽放,微弱而短促,然后他的脸部放松下来。“我能继续吗?”他问。
“不,跟你没法玩这个,我受够了。”
康纳没有回答。他们继续开始监视,不说话了。一辆白车经过,开往上面一层。在他们二者之间,在车库里的这股寂静很舒服,即使他们的工作很严肃。康纳依旧专注,虽然他并没有等待未知的压力。一阵冷静的,稳定的蓝在他脑海中扩散。一阵轻柔的,平静的跃动。
“还是没有?”汉克过了一会问。他揉着大腿,在车里呆了这么久肯定腿都麻了。
“没有。”
汉克呻吟着。“我要闭会眼睛,你能继续盯着?”
“可以。”
“有什么事发生就叫我。”
“当然。”
康纳继续看着。过了几分钟,上层开始响起一阵汽车警报。它非常刺耳,康纳的音频处理器迅速将其音量压低。汉克从车座上蹦起来。
“我操,差点吓死我。”他用一只手按着胸膛。
“非常刺耳。”
两分钟过去了,警报还没停。
“拜托,”汉克用手盖着脸,在手掌下呻吟,“妈的给我闭嘴。”
不管汉克乞求的什么神明终于大发慈悲,然后警报随之而停。
“感谢上帝。”
四分钟过去然后警报再次响起。然后停下,然后再次响起。它第五次响起时汉克丧失了全部耐心。
“行了,去他妈的,”汉克直起身开门,“我不等了。”
车门打开的声音足够吸引康纳的全部注意力,然后他在汉克爬出车子时瞟了眼对方后背。“你要去哪,副队长?”
“去看看那辆车,”汉克的声音压过了警报声。他把一只手靠在车顶,然后俯身看着康纳,“你来吗?”
“我们不该去。很危险。”
“好,那你呆在这。”汉克起身关上门。
“不!”康纳连忙跟上他。他尽可能轻声关上车门,即使在当当的警报声中这么做也没什么意义,“副队长,请等一下。”
汉克转向他,毫无必要地露出一个自鸣得意的笑容。“所以你来了。”
“我们至少该呼叫后援,”康纳说。他很清楚当汉克陷入这种情绪时很难去说服或者阻止他。这些情绪极少能导致积极的结果。康纳在头脑中预建了一千种假设,大部分都不容乐观,那股平静的蓝迅速褪去。
“哦,行了,没事的。我敢打赌那里面甚至都没人。”
“没有理由得出这种假设,”康纳强调,“副队长,拜托。”
汉克看着他——字面意义上的看着他。在车库的荧光灯下他的蓝眼睛变得更浅。康纳看着汉克抬起一边眉毛,额头跟着皱起。那个熟悉的,期待的,绷紧嘴唇的微笑。康纳发现自己在毫无目的地扫描汉克的脸。他寻到了一些某种什么东西他很确定自己知道但无法用言语描述。
“我还是想在这把它解决了,”汉克说。康纳认出来了他的语气。汉克已经下定决心。
“至少让我先去,”康纳看着汉克摸出枪拉开保险栓。
汉克皱眉。“为什么?”
“因为我远比你更能随机应变,”康纳就事论事地说。康纳知道汉克心知肚明,虽然汉克接受这个事实,但他是否会去听从就是另一回事了。他那么轻易就把自己置身危险境地,去当第一个以身试险的人。这很鲁莽,也很危险。康纳意识到他不喜欢这部分的汉克,同时他挥开这个念头。
“老天,”汉克嘲笑道,“这玩意看起来可不会他妈的爆炸。这种破事只在电影里才有。”
“我愿意选择安全的方式。”
一阵阴影掠过汉克的脸。他思索着,当他开口说话时他的声音低到康纳得全力在警报声中捕捉他的话语。
“行,好吧。随你便。”
康纳点头,没再说话。他准备好自己干净的,全新的手枪。这辆车离他们站的地方不远,但他们缓慢地靠近。持续的警报声响亮地在楼里的水泥墙间重复回荡。这很刺耳——刺耳到康纳的音频处理器不停地降低它的尖利程度。他可以感觉到它潜入他的头颅,在他的塑料骨头中震动。
当他来到驾驶席时,他慢下脚步。康纳回头看汉克,后者跟着他来到车道正中。这辆车后部没有窗户,因此他们的接近足够隐蔽。
康纳向左慢慢跨出一步。他看到了驾驶席的反光镜。车里没有动静,但当康纳眯起眼,全神贯注地盯着深色的车窗时,他看见里面有个人影。他们胳膊、肩膀的形状,笼罩在一片漆黑中。他们没有动。他们本该能通过反光镜看到康纳过来,但毫无反应。康纳抬起枪,然后停住。他们没有动。
康纳调高音频处理器时刺耳的汽车警报变得更响了。在他侧耳细听时它穿透了他的身体然后有一种,有一种声音,一阵埋在噪音底下的橡胶鞋在水泥地上擦过的声音,然后康纳在意识到他犯了个错误时甩头去看。
“汉克——”
他转头正好目击到汉克头部遭到的一击,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锐响,就在他左耳上方——被一种短棒,可能是球棒打中了,康纳在此时看不出来。汉克被那股大力击倒,失去意识,血液已经从头皮下渗出,在他肩膀着地时又是一下重击。瞬间天翻地覆,康纳看着,看着,他的眼睛被那副景象点燃了然后——
——然后康纳没有时间看了。他背后的传感器发出一道电流击中了他,然后他迅速反应,他抬起左手挡下身后另一人给他的一击。一个木制球棒,当它猛烈地打中了他的手腕和后脑时他能辨认出来。康纳的前臂在这份力道下骨折然后他的视线模糊,头骨尝试着吸收下这次冲击。
他已经处于劣势。袭击汉克的男人猛冲过来,在他的滑雪面罩龇牙咧嘴。康纳的视线摇晃着,他抬起手开枪。
康纳眼前一片漆黑,子弹命中的唯一证据就是一声压抑的痛呼。康纳措手不及,然后他本能躲过的一击重重地打中了他。
在康纳开火的同时那个球棒调头打中了他的脑袋。坚硬的塑料因此变形,扭曲挤压着里面敏感的组件。康纳身体一软,手枪从手中滑落。球棒再次打中他的太阳穴,康纳下意识地抽了口气,随着湿漉漉的噗一声,他的左眼球掉了。
康纳跪倒在地。那个男人又打了他一下,球棒顶部卸掉了他的下巴,他的嘴巴控制不住地张着。他剩余的眼睛寻找着逃跑路线,他的头脑挣扎着做出合适反应,他的双腿震动着——但一只脚踩上他的后背把他压在水泥地上,康纳无力反抗。康纳用剩余的那只眼睛尽力看着,视野被染成一片蓝色,钛液渗进组件。
他能隐约看到车门开了,驾驶席上出现了一双带跟靴子。司机走向康纳然后在他面前停住。康纳挣扎着抬头看,但他看不见对方膝盖以上的部位,至少看到他的脸,在无论——在无论发生什么之前,踩着他的男人俯身把他的脸按在地上。
“这也太狼狈了。”说话声音口音很重,低沉沙哑。那个司机。
“抱歉,”另一个男人说。
司机咂舌。“你受伤了?”
“就是——就是肩膀上擦伤了,”另一个康纳开枪打中的男人说。他的呼吸艰难而痛苦,“我没事,我没事。”
然后是一阵长久的停顿。汽车警报已经停了。车库里只有他们的呼吸声。
“我知道了,”司机说。
钛液从康纳鼻子里,耳朵里,眼眶里,头部的伤口里不断流出。在他脸下的水泥地上汇成一滩。他的血从头骨的裂痕和凹陷处渗出。康纳头部的组件在接触点嘶嘶作响,液体流进每一道缝隙,每一个端口。
康纳需要——他需要发出遇难信号。他的位置。在他失去能力之前。在他尝试时他的处理器闪着红光,他漆黑的视野里充斥着错误和警告。
#O856h NOT FOUND
(无法找到)
#0008f #0013f #0019f #0034f #1284b STRUCTURE COMPROMISED
(结构性损伤)
#6341g #6922a #7047n #7580n #8934y ERR͏O͞R
(错误)
#5832p #H254m #P134m #P156m #9931f #9946f #M652p #M712p CR̷I͟T͞IC̛A̷L E̸͍͈R͈R̦O̼R̻̬̙̹
(严重错误)
他的处理器被压力炙烤着,一股热度几乎熔断他的头脑,他的核心,从内到外灼烧着他的线路,让他最关键的电路短路。数个功能彻底罢工——眨眼,呼吸,面部移动,流体制造。他的血管自动截断对于大脑的供血,效果好坏参半。
康纳挣扎着掌控他的系统,去触碰他所需要的线路。数据涌入他的脑海,他的全身,因为失控而发疯般地弹出故障信息。
8月18日 【垃圾/回收】
8月19日 【赛门?】
那个受伤的男人站在汉克边上,移了下重心。他推开保险栓时枪的声音在车库中回响。
“我们要杀他们吗?”
Dow -0.25̢%͝ Nasdaq +0̧.28͠% S&P +0.̡17̧%
(陶氏化工-0.25% 纳斯达克+0.28% 标普指数+0.17%)
“你非常有效,康纳。”
他们考虑许久。
“或许不了,”司机说,“杀掉人类警官只会给我们添麻烦。我们现在知道他们要找什么了。这就够了。”
受伤的男人咕哝着同意,或者痛苦,康纳分不出来。康纳试图抬头看时身体抽搐着,但无济于事。他没什么力气。
你的地点无法送达。请再试一次。
Suspect A: 5’11” ~1͠50͏lbs. size 10 Suspect B: 6’1”̨ ~190lbs. size 12̢
(嫌疑人A:5英尺11英寸~150磅。10码鞋 嫌疑人B:6英尺1英寸~190磅。12码鞋)
“ꓷon’t haʌe any reg̨r͢et͘s.⅄ou did whɐt you were de͡s̕i̕ģned͏ ʇo do.”
(“不要后悔。你完成了你被设计出来的任务。”)
“这安卓不可能还他妈活着。”
迟疑片刻。“还活着,”司机说,“它运转得不太好。”
Your location cl͏uod̨ not be processed. Psae̵le tr҉y͏ ͏aigan.̧
(你的地点无法送达。请再试一次。)
A high of 78 degrees fahrenheit in Detroit on August 17th. There is an 80̨% chance of pre̸c͟ip̸itation and the weather will be mostly cloudy cl͡oud͞y͠cl̛ou̸d͡y c̶͘lơu̸̡d҉҉y͝c͎͚l̵̬o͔̲̞u̢̬̳̟d̴҉̳͕͎͕y̨͍͈̕.
(底特律8月17日温度最高为78华氏度。降水概率为80%以及天气大部分时间为多云多云多云多云多云)
“Yo͢u҉ev̛e͞r͏…g͞o͜nna tak͢e͟thatt̪̹̱̩̞̲h̬̗̝̼͇i̟̪̭͈͎͜͡n̸͉̫̦͡ģ͓̜̙̜ǫf̡f̢?͝”
(你从来……没想过把这玩意摘了?)
“那,我们要带上它吗?”
康纳后背的重量加重了。他毫无反抗,他的头脑充斥着自身的前后矛盾,过于混乱,无法处理其他事物。
“‘Ɔo͠ur̡se i͝t͟’̶s̵ɟ̢u͞c̢kin̡g̡b҉if͠ɟi̶cu̷ļt.̸̵Ɐ̸dologizᴉ҉n͏g҉i͘s̡ ͝a r͞ǝ̵a͜l̷d̵aiņ͢in͝ ̵tɥe a͘ss…̸ Ǝ̛speci͟all͝γ҉̨w̶ɥe͠n̴̛yo̷u ɯ͠ǝa̸n ͏i̕ʇ͟ɯ̡ǝ҉a̛n̶iʇɯ͟ǝ͟a̡n iʇ.”
(“因为这他妈的就是很难。对不起这仨字真的很难以启齿……特别是在你真心后悔的时候。”)
“不,留下它。它坚持不了多久。”
“Te̵ll҉you̴ ͜w̢h҉at̷:͜I’ļl҉give̸ y͡ơu the̷b͝ot̕tle, ̨i͝f y̸oų g̴͈̭̟͈̺̗̖i͙̗͘ve̴̖̱̪͎̩̣ ̡͙̳͕̗̯͚̳m͎̹͇͔͈͜e̳̲̘̞͔̳ḇ̭̜̗̞͙͘a̳̖̺̣̻̝͖̝c̸̟̘̣̻͕̭k̢͇̭͍͍m̵ͣ͂̄̄̚͏̲̲̞̥̥̰͚̞̬y̫̯͇͉̥͐͢g̡ͤͬ͋́̚̚҉̬̬̮̩͎̼̱͠u̶̸̙̝̹͈͓͉̝͒̊͗̓̂ͫ̍̂͝ͅṋ̶͉̱̦̤͕ͩͫ̌ͨ̆̌̇̊̊̈́ͬ̈́̐͠.̈́ͫ̅ͬ̑̆̋ͫͬ̀̽ͨͥͫ͌̊̾̏҉̶̷̠͉͖̫̭͕͙̮̮̮̰̺͙̱̜̫̣̪̕͟”̸̛̯̳̩̜̜̻̠͎̖̦̥̀ͯ̆̔̑̃͞
(“这样吧:我把酒给你,你把枪还我。”)
“操,花了这么久才让他们从车里出来。”
“对,你朋友蒂莫西的消息挺可靠。算他走运。”
“说他也从别人那听到风声——说有人在盯着,”康纳头顶的男人说。
司机在说话前明显沉默许久。康纳无法听到他的呼吸。
“很好,”他说。
康纳盯着眼前司机的靴子。这是他能看到的全部了。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眼前的一切遥远地笼罩在迷雾中。他看不到汉克。汉克在哪?康纳也听不到他。一阵刺耳的噪音,似乎是记忆和数据,穿过他的身体,强烈得近乎实体。钛液从他鼻子里滴下,流进嘴里,浸湿了他的牙齿。他再次越过这层噪音尝试。
Y̻o̹͉ṵ̘̳ͅr̟͕̮̯͇͍ ̝̦̳̩͎̗ḷ̼̻̺̝̼̳o͙̰̩̬̺̲̘c̹̲a̯͔͚̺͍̻̘t̺i̝̫o̥̯ṋ̺̰̱͈ͅ ͈̼̯h̭͚̱̲͕͉ͅa̯͚͔̭͚s͕̞b̮͕̭̞̮e̘͙̫͈͔̬̹e̻͙̯n̻s̤̪e͔n͍ṯ͉̱̬͉̯̻.̯̠E̮̝̩̱m͙e̦͔̙̦̙̙̙rg̪̥̙̠̮̭͕en̦̼̦̙c̗̳̦͍y͙̬͔ ̜͕̺̙s̘e̞̤̫͖̙r̼v̜͙i̖ces̠͇͖ ̝̤ḁ̟̼̠̺r̲̙͓e͇̰͈͙̼ ̪̱͎̘e̙̩n̥̪͖ ̞r͈̞o͔̰̠ut͓̲̬̙̗̻ͅe̮ͅͅ.
(你的地点已送出。紧急救援正在路上。)
康纳脸前的靴子挪动着。“你们俩,上车,”司机说。
那两个人听命走向货车,当他们经过他时康纳只能看到他们腿雾蒙蒙的轮廓。司机又徘徊片刻,然后他背上的重量现在消失了,康纳试图支撑起自己,他的身体抗议着冒出红蓝火花,但太晚了。汽车发动引擎然后在他一片乱码的视线中它的尾灯明亮地闪烁着。它开出去,然后走了。
康纳拼尽全部力气跪起来。他能感觉到血液在他脑袋里的空壳晃荡,在他直起身子同时从他鼻孔里汹涌淌下。它的左眼在地上看着他。
汉克躺在一码之外的前方。伤口里涌出来的血糊满了他一边脑袋。他的头发浸透了鲜血然后与皮肤纠结成团,那里已经开始肿胀变紫。康纳盯着他,扫描着他,动作无比迟缓,他的处理器因损坏而窒息。他的耳朵充斥着嗡鸣。只剩一个清晰的目标。康纳的身体越来越热,他的头脑蹒跚着断断续续地努力从汉克身上获取信息,任何,任何,任何,然后结果伴随着一连串杂乱无章的数据反馈回来。
他的呼吸轻浅却稳定,心跳也是如此。他的眼眶边缘和肩骨有细微骨折。有可能出现脑震荡。他没死。
康纳聚起每一丝注意力观察着汉克,盯着每一次他轻浅的吸气,每一次呼气。康纳任凭身体放松下来,他体内每一分数据都叫嚣着要将他撕裂,然后注视着,等待着。
①Twenty Questions:从美国起源的问答游戏。游戏规则为一人在头脑中想一个事物但是不能向另一人说明,另一人通过询问可以回答为“是”或“否”的问题来猜答案,最多提问20个,回答者不可以说谎,如果没有问出答案则二人互换。
Notes:
看,没有那么糟。就这一章的暴风雨也不算什么暴风雨,不是吗?